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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最后一课（第1页）

有那么一会儿乔斯林觉得奈瑟要把自己弄哭了，他尝试跟自己说别太指望在地下城这种地方出现一个对自己毫无恶意的人——从前的奈瑟的确不错，但当时他就已经是不死者了，谁知道那些是不是一种伪装呢——但这没用，他没法对抗自己的那种发自本能的强烈情绪，他就是觉得，自己的老师，奈瑟·罗切斯是肯定是可以被信任的。

他还能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一个人总会想要无条件地相信一样东西，这是人的本能，是在这个倒霉世界上一种对于心灵的抚慰与补偿。有的人就是相信世界上会有公平和正义，有的人就是相信会有爱情，而有的人就是相信没什么是可以被相信的，现在乔斯林知道自己就是愿意相信自己的老师不会把自己弄死。他实在太累了，现在不大乐意动脑子去想别的了。

于是他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头一回的，没任何隐瞒。然后奈瑟·罗切斯沉默了一会儿：“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是一个虚假投影，但想要去杀死真正的你——我真正的学生？”

“他和我没什么区别，这么说吧，眼下是两个投影在争夺一个真正的我——好吧，是真正的你的学生——但一个是我，是你真正的学生的投影，而另外一个是虚构出来的，更接近于我哥哥艾德里安。”

乔斯林能感觉到奈瑟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就好像从前那样，在严肃地盯着自己一样：“那么，我得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状况：如果你杀死了另外一个自己、你口中的艾德里安，然后你会怎么对待你真正的不朽本质呢？”

“我会叫我的不朽本质——”

说到这里的时候，乔斯林感觉到奈瑟的意识颤动了一下。他没法看见对方，但这种感觉相当熟悉，叫他记起了从前回答这位大法师提出的某个学术问题时的情景——他没怎么认真思考，凭着小聪明把答案脱口而出。于是奈瑟看着他，露出一种审视的表情，同时极轻微地摇一下头，好像在对他说，“再认真想想”。

于是乔斯林又想了一下。然后，一种浑身发麻的感觉出现了，好像他自己看见了什么相当恐怖的事情。因为他意识到，“我的不朽本质”这个词儿不对劲。

他想说“我会叫我的不朽本质回归我的躯壳”。可立即意识到，一旦那么干，自己就成为了另外一个“艾德里安”——真正的乔斯林的不朽本质仍旧被自己这层外壳圈禁着，如果现在的自己不打算去死，那么“真正的乔斯林的不朽本质”就会像刚才一样，试图再一次逃离。

就在离开“艾德里安”、进入万法之轮的那一刻起，现在的自己就从真正的乔斯林的不朽本质的救援者转化成了另一个监禁者。

真正的解决办法——可以拯救真正的乔斯林·奥维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呢？

显而易见：先杀死现在的自己、这一层虚假外壳，再解决掉另一个名为“艾德里安”的外壳。

他遇见了自己的老师，没错。他的老师会拯救他，也没错。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拯救的不是现在的这个“自己”。

“所以我现在属于自寻死路了，对吗？”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奈瑟用平静的语气说，“但我还是想问你另一个问题：怎么看待‘真正的自己’，或者说，你认为现在的你与真正的你的差别在哪里？”

他的这种语气叫乔斯林又回想起跟他相处时的那段时光了。挺遗憾的一点就是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经历过之后才会意识到在某段时光里自己曾经过得有多么愉快，就好像现在，他挺享受被奈瑟认真提问的感觉。

不，是真正的乔斯林·奥维因挺享受这种感觉。于是他叹了口气：“我没觉得有什么差别。至于说真正的自己，要在从前我会说那是指一个人的不朽本质。但鉴于我目前的状况，我就只能从哲思的角度去思考——真正的自己是一个人所有经历的集合体。他的记忆、情感、思想，这些构成了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要是现在真正的我，乔斯林·奥维因变成了那种因为脑部创伤而一直躺在船上沉睡不起的睡眠正患者，那么眼下的我和他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呢？是拥有不朽本质、但无法感受的那一个？还是现在的我？说真的，我倾向于后者。”

“那么，你愿意为了真正的你、真正的不朽本质去死吗？”

乔斯林不知道这属于认真提问还是死亡宣告。但他不想对奈瑟·罗切斯恶语相向，因为即便是现在的他、一个虚假者，也仍然记得跟奈瑟相处时的一切。所以他实话实说：“一点都不愿意。甚至有机会的话还挺乐意干掉他。”

然后他开始等待最后宣判，同时在琢磨那个真正的自己在从奈瑟那里得知现在的这个自己所作出的反应时会是什么反应。但他听到奈瑟说：“这么看的话，你说得没错，现在在同我说话的的确也可以被称为真正的乔斯林·奥维因。你一直挺聪明，但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自己弄明白该怎么叫自己成为一个像我这样的不死者，只不过差了最后一步。”

要是没听错的话，奈瑟·罗切斯似乎并不打算把目前的自己干掉？什么状况？

“……最后一步？”

“你想要把你自己弄到这具身体里对吧？然后，你想要杀死另外一个自己，叫不朽本质回归到你的这一具不死者寄身？”

乔斯林现在没空去琢磨奈瑟为什么不打算把自己处理掉了：“没错。你不就是这么干的吗？我觉得自己弄懂了原理，也觉得方法完全没错——”

“没有方法。”奈瑟打断他。

“没有方法？什么意思？我是说把自己弄进那具身体里——”

“对，没有方法。你永远不可能把自己弄进那具身体里。”奈瑟平静地说，“你可以很容易地把罐子打破，叫里面的水流出来，但你不可能把水重新装进坏掉的罐子里。同样的，一个人可以很容易地死去，释放自己的不朽本质，或者像我们都做过的那样，相对容易地为不朽本质制造一个投影，但不可能再把不朽本质装进另外一具身体里，同时还叫那具身体跟一个活人没任何区别。这是神祇也办不到的事情。”

乔斯林有了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他听到奈瑟继续说：“即便是古代，那些最伟大的法师，在将自己转化为巫妖之后也需要制造一个护命匣用以存放灵魂。北方法师公会的方法就取自于巫妖的转化，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你无法办到最后一步了。因为没有这一步。你把自己的投影储存在了这枚秘能水晶里，这就成为了你的护命匣。”

“操控不死者寄身的方法不是叫自己的灵魂投影从护命匣里转移到寄身当中，而更类似于意识到的投射。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思考和适应一下。”奈瑟说，“然后我告诉你该怎么把自己的意思投射到这具身体里。”

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和适应。乔斯林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重重挨了一下，他有点不知道该想什么了。不过，几秒钟之后他首先想明白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奈瑟·罗切斯为什么不干掉自己。

要是没猜错他当初的做法也跟自己一样，为自己的不朽本质制造一个外壳，然后转移到一枚秘能水晶里。然后，像他说的那样，回不去了。那么——

“你……”乔斯林迟疑着说，“你也是一个外壳？所以你才问我觉得我自己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自己？”

“而你的回答展现了你正确的自我认知。自我是记忆、情感、思维的集合，而不是别的。”奈瑟说。

“那么你真正的不朽本质……不对劲儿，要是死心剑术没搞错的话，没有不朽本质的外壳是会——啊。”乔斯林闭上嘴。他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奈瑟·罗切斯要试着去打克拉肯的主意。没有不朽本质的外壳终究会坍塌，它必须要有一个“外在之源”，就像克拉肯需要阿加莎·莱布莱恩或者薇尔娜那样。“你毁了你真正的不朽本质？”

“北方法师公会有比较成熟的方法，可以造成类似的结果。这样就避免了两个真正的自我所造成的麻烦，也避免了不朽本质在地狱里堕落为魔鬼。”

乔斯林松了一口气：“所以你真的会帮我干掉真正的我自己。”

奈瑟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本来用不着这样，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死心剑术的命名法已经变成一种落后的技术了。但现在，是的。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仍然对你负有责任。把接下来的这些当成你的最后一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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