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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鱼子沙拉酱（第1页）

但麻烦的是，那天晚上，卡卡发起了烧。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难受起来的，你睡得太死了，没有听见动静。但第二天早上你没有发现他出来。他睡觉的那只贝壳里没有一点动静，你心叫不好，叫了一声“卡卡！”没有鱼回答你。你急了，跳进水里，向他游去。

贝壳里躺着的像是冰蓝色的丛林，你从不知道人鱼的头发会如此繁茂。它们从前始终是湿漉漉的，随着主人的心情左右晃动，像美丽的触手。可现在，它们干燥着，死气沉沉，堆满了你看到的所有空间，覆盖了那条幼稚的傻鱼。你凑过去，但上不去，他那巨大的尾巴垂在水里将你挡住，他应该就只靠这个汲取水分。而尾巴现在一动不动，像条死鱼。

“卡卡！”你说，你凑上去，抚摸他的尾巴。卡卡一向是不爱给你摸尾巴的，他最多给你摸摸头发。他很爱惜自己的尾巴，一点伤痕都不可以有。可尾巴水上和水下的部分简直泾渭分明，水面之上的鳞片黯淡而干燥，脱水到几乎令人惊悚。

你很后悔，难道是因为你昨晚不让他泡在水里。一条鱼要养伤怎么可以不泡在水里呢？你喊：“卡卡！”他的身体动了动，发出难过的一声呜咽，然后是一连串呜咽。还好，没死。你要给他吓死了，但现在也差不多了。你拉着他的手，你从来没有碰过他的手这样地热。其实温度还是比你稍低，但他健康的时候，他的手是冰冷的。

你攀上贝壳，把他的身体往下沉了沉，一堆头发出溜着滑进水里，终于露出他躲在背后那张发青的小脸。意料之中的憔悴，脸色恐怖得像鬼。人鱼有气没力地嘤了一声，手里还抱着蛋不肯动。你赶忙把贝壳弄翻，让他落到水里，但他一点力气都没有，贝壳一沉，他就直接跟着一起滑进水中。

你猝不及防，差点没捞住他。你把他抱着，卡卡朝你气若游丝地出气。他的手还搂着蛋，紧紧的，不肯放松。你说：“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发烧了吗？难受吗？”他继续嘤了一声。

你不适应在水里查看，只能还是把阿喀琉斯拖上木筏去。木筏没有借力点，即使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离开水的那一瞬间，三米长的大鱼差点把你压死。你揭开鱼鳔，检查了他的伤口，确实是昨天那个没有清理干净的黑色泥垢的缘故，现在他的腰上肿胀发黑，肥了两圈，边缘的鱼鳞爆裂开来，摇摇欲坠。你不能碰，一碰卡卡就嚎，尾巴没头没脸地甩。

“啊！”卡卡朝你哭诉。他好像不能用那种操控水的力量了，头发软塌塌地在木筏上堆着，尾巴也只是单纯地打着水。他的嘴唇干裂，显然脱水严重，憔悴得可怜。你们的贝壳船队还漂在海上，因为没有人鱼的推力而来回打转。这真是最糟糕的一个环境了。你摸了摸他的脸，舀了海水给他喂了点，看起来没有一点起色。你无法对比，也不知道是不是让他泡在水中就能好点。但——卡卡并没有主动入水，他甩尾巴还甩得挺可以呢，不大像连跳进水里的力气都没有。

病情发展太快了，你也不知如何治疗。你应该更重视一些的，但现在不是追究过去的时候。你想到还在岛上的鸟人班森，现在你只能求助于他。你说：“忍着点卡卡，我们立刻就回去。”

你还记得回去的方向，你们花了三天时间到这里来，虽然晚上已经返航了——只希望人鱼病得发昏时，只是停了前进，而没有迷失方向。你重复问他：“我们回去是这个方向对吗？”可怜的卡卡嘴里乌里呜噜，你也听不懂他说什么。

他是指望不上了，你得自己寻找方向。你立刻做了决定，将阿喀琉斯拖回贝壳。贝壳经过一番折腾，进水挺深，正好不用舀，泡着他的鱼尾巴。你把你的包塞在他怀里，再将给他的那只玩具小袋子撑开，往里面放进剩下的鸟蛋，鲸奶和虾头酱，承重量只够放这么多了——你把它吊在贝壳顶上，这就是全部的家当。你跳进水里，将所有贝壳中间相连的草绳都解开，卸掉所有累赘。你游到阿喀琉斯的这只贝壳后面，开始推船。

你其实不知道怎么回去，但你想，不管你是不是可可，你知道自己是条鱼。作为鱼，你应该能够分辨方向，水中的方向。你们生活的浅海比深海更暖，物种比深海更多，咸味比深海更淡，颜色比深海更明亮。这都是作为鱼可以感受到的线索，阿喀琉斯当初只推着一块木板时，只花了大半天就将你运到那里，笑道离你很近。那个本子里有洋流和渔场和航线，你难道能靠看世界地图分辨路线？你一定能在水下分辨方向。

你吸了口气，将头沉进水里。

你感到自己的奇异的变化，哪怕没有睁开眼睛，你知道自己的双腿在延长，在并拢，脚趾的骨头融化地合上了，向下伸去，拉出细长的刚鳞。你轻轻伸脚打水，推力将贝壳向前涌去。你试着感受，回忆雪海中的视线，当你睁开眼睛时，便发现海水变得明亮。阳光折射进你眼中，令整片海域的旋流清晰可见。你找到那根线了，只是不知道它是不是对的。你伸出双手，推着贝壳，令水流带着你，向冥冥中前进。

你不知道在水下呆了多久，你觉得自己游得很慢，总之比有人作伴时瞎在海上郊游的慢。你心急如焚，过一会儿就游开来，探头出去寻找那在海平面上的小点。它应该在的，却始终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人推着贝壳太过耗力，你逐渐觉得开始脱力了。你的双手虚软，双腿也逐渐推不动水花。你觉得你的鳞片在逐渐褪回去，你知道这是因为没有能量。你肚子很饿，饿得头昏眼花，火烧火燎，你肚子又久违的开始痛了。你开始觉得你有种冲动，饿得想把整个贝壳都吞进嘴里。

但你知道你不能现在离开去寻觅食物，只能咬牙继续挺着。你能从推动的背面感到阿喀琉斯的动静，他开始还翻动着，后来一动不动，像条死鱼。你吓得够呛，又火烧眉毛。你上去探明方向时也顺便给他塞一勺椰子汁和鱼子酱，补充糖分和营养。你主要怕鲸奶太油腻了他消化不良。

阿喀琉斯也就吃鱼子酱的时候还睁下眼睛。他很努力，知道要吃东西补充体力。你摸了摸他的脸。总之，希望这样有用。到快要夕阳落下时，你几乎都绝望了，你还是更依靠人类的视觉，你害怕天黑找不到方向。但这时你似乎感到水流的异样。

你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极远之上的震动，比纷繁杂乱的旋涡都更加击中了你。那是翅膀的震动。你警觉地探出头去，做好准备杀一只鸟。你什么也没看见，但你相信传到你耳朵里来的震动，你仿佛能自己脑补，那对翅膀一上一下轻震，正在滑翔，轻触水面，那种毫不相同的力道，在你的触觉中像油与水一样分明。

你能想象那种飞翔，轻灵得你的肩胛骨也发痒，仿佛你背上也能长出翅膀，跟它直上云霄，翩然起舞。那不是鸟类，而是只有人形的生物才能掀起的风。你决定赌赌看。你先放下贝壳，向感受到的那个方向游去。没过十几分钟，你果然在拨开的云雾之中看到黑点，那是小岛。你游错方向了，你正对着那座山峰游去，刀劈斧削一般的悬崖之下，浪花掀起，能击石碎礁。

你喊：“班森——”

你没带徽章，希望这个声音能传入他耳朵里吧。但随即，遥远的峰顶上便有了动静，几颗石头落了下来，羽翼振翅，清晰地传入你耳朵里。你惊喜地打了打水，突然全身涌上力气。不过你现在已经完全变回人的样子，快到体力极限了。你急忙游回去，希望班森能跟过来吧，就像长跑后人不能停一样，你觉得现在如果停下来，你会当场沉到海床上去。

你气喘吁吁地爬上贝壳，它艰难地歪斜着，又向下沉了沉。你摸了摸阿喀琉斯的脸，你手上的水滴到他脸上。他已经昏迷了，哪怕剧痛也把自己包成一圈，尾巴虚软地搭在贝壳边上，哪怕你摸他，他也没有醒来。你得再给他喂点东西吃。这次可以放开肚皮吃了，赶快给他填填肚子，补充一点体力。你掰开他的嘴看了眼，舌头真是惨白惨白，病得很重。

你检查了小袋子，这时你才惊奇地发现，鲸奶已经在不停的摇晃中，变成一种奇异的淡青黄色液体和絮白奶油混合的东西。你大胆沾了一点尝一下，真是奶油，而那种液体酸溜溜的，你吃了一口，除了肚子更加饿得火烧火燎以外，你觉得是真酸。

勉强算个好消息吧。你把奶油铲出来，现在有更好的补充糖分的东西了。你将奶油舀出来，再打个鸟蛋搅拌。倒一点乳清，够酸，开胃，倒一点点椰子油，再润一润。最后你搅成一种微黄的酱。这个应该算沙拉酱吧，你将鱼子也放了上去。看上去真好看，这一定是你的本能。米黄的奶油上沾着酱色的鱼子，像是蓝莓布丁。

但只是视觉如此，气味就不太行了。随着这股条件反射的腥味，傻鱼微微睁开眼睛。“嘤呜。”他小声吱了一声。

你笑了：“你可醒得真及时。”你揉了揉他的脸，把他扶起来，喂他吃奶油鱼子酱。他吃了，一口一口，你安慰他：“我叫了人，很快会好起来啦。”你们的贝壳浮在海上，像小叶子，随着夕阳飘摇，你充满了希望，累了一天的身体也逐渐轻松起来。你喂阿喀琉斯吃完沙拉酱，外面的振翅声也响起来了。

“呜嗷！”傻鱼听见声音，挣命一样挣扎起来。看那样子，他好像要把头发挥出去。你笑着按住他：“不是敌人哦，是班森。我请他来帮忙，卡卡乖乖躺着。”哪怕鸟人和人鱼关系不好，你希望班森会知道他的病，能帮上忙。你绝对可以压制卡卡，不让他找鸟人麻烦。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你笑着回过头去，然后笑容凝固在脸上。班森的确是飞过来了，背着夕阳，在你的眼中。

他的身边还有两只巨鸟，和昨天袭击你们的一模一样的，凶恶的、漆黑的、丑陋的，巨鸟。

人鱼在你身边发出哀鸣，好像濒死。

你他妈才是傻鱼。沙雕，你终于认识到了。你个王八蛋的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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